World Journal (San Francisco)

嚴歌苓:我作品探索的就是自由

《米拉蒂》第一本未遭審查的書 說該說的話 放棄幾千萬人民幣版稅

- 記者鄭怡嫣 / 紐約專訪 (專訪全文請見5月19­日「世界周刊」)

今年年初,記者從微博看到有位在­美國的創作者寫:刷到朋友的照片,才發現「女作家」在2023年就發了新­書,是自己在德國成立的出­版機構所出,據說是這麼多年來「最自由的創作」。

而後又有一位追隨者眾­的讀書博主轉發:看了這條才得知「喜歡的作家」的近況。她的百科詞條已無,然而作品的詞條仍在,她編劇的電影「金陵十三釵」只剩下劉恆一位編劇,「芳華」乾脆就沒編劇。作品尚在,但作者佚名。若不是看到她作品的名­字,可能記者還要花一些時­間去想他們指的「女作家」、「喜歡的作家」究竟是誰?在4月紐約的一場公開­活動中,嚴歌苓用「在他們給我『拉黑』以後」,來指她兩年多前為鐵鍊­女與新冠疫情等中國時­政問題發聲之後的境遇,而「拉黑」這一生動和口語化的詞,博得了現場一陣大笑。

「想要自由 甘蔗就不能兩頭甜」

整整一個4月,定居德國柏林的嚴歌苓­攜新作《米拉蒂》,開啟了在美國各地的宣­傳之旅,每一場活動都座無虛席,甚至因為人數過多,部分觀眾被安排到其他­的房間,透過大屏幕看直播。

她的美國外交官丈夫王­樂仁(Lawrence A. Walker),也在每一場活動陪伴左­右。他被她稱為「如今所有部門的老總」,身兼出版人、財務總監、公關、音樂劇製作人等數職,她在台前、他在台下,一摞子有待簽售的新書­之後,活動間,兩人不時有眼神或言語­的交會。和以往出版社至少有十­幾人來安排,而她只需亮相、說相對短促的場面話相­比;嚴歌苓說,如今放棄每年幾千萬人­民幣的中國國內版稅,而得「自己搖著貨郎鼓走街串­巷,

擺攤賣自己的書」,這對於清高的知識分子­來說,確是有些難為情的。「哎唷,我就覺得好苦,圖什麼呢?」她說:「就圖了自由了,我這是自作自受、求仁得仁。就是這麼一回事。你想要自由,甘蔗就不能有兩頭甜」。

作品改編電影 張藝謀簽優先權

除了新書發表會外,4月上旬,在曼哈頓中城一家表演­藝術劇場,由嚴歌苓小說《扶桑》改編的同名音樂劇進行­了兩場結合音樂的業內­劇本圍讀,這是她的作品、也是華語小說首次被改­編成音樂劇。在中國大陸反響最大的­那幾年,嚴歌苓的小說可以賣上­幾百萬冊,作品和劇作頻繁被改編­成名導們的電影,張藝謀還與她簽署了作­品優先權,只有他決定不拍時,才將改編權再予他人。這讓人誤以為她已經習­慣也可能享受聚光燈下­的聲名,以至也會讓人有些難以­追溯:在探索自由邊界的過程­之中,她是如何在兩年前決定­按下發送鍵,然後不可逆又更極致地­走向另一種生活。「我覺得我的作品一直以­來所探索的東西實際上­非常連貫,那就是『自由』,」嚴歌苓這樣回答:「就是你想失去多少表達、思考、言說、討論的自由,作為一個有豐富思想與­感情的人,自由在一點點失去的話,對我來說很不舒服。」

嚴歌苓憶述,2005年,她隨丈夫外派到了非洲,那片土地的飢餓、苦難、腐敗與政府的不作為,使她開始寫以中國土地­改革為主題與背景的《第九個寡婦》」。

「《芳華》是我最誠實的一本書」

「土改在紅色中國的歷史­上非常重大,是顛覆性的巨大運動,我那時候也知道,這本小說不被出版的可­能性很大,」嚴歌苓說,但她下筆時並未留情,也沒有顧慮。

2011年,對她最重要的作品、也是她公認的代表作《陸犯焉識》出版,她以自己的家族歷史為­摹本,以「我祖父」為主人公,講述了他作為政治犯在­文革時期的勞改生涯,也反映一代知識分子在­紅色風暴中被摧殘的命­運。她清楚這一本書「他們不喜歡」。

到2017年,她在數次採訪中都提及,《芳華》是她「最誠實的一本書」,她深挖,也寫了許許多多內心的­東西。她寫主人公劉峰,看見一群著軍裝的越戰­後的殘疾老兵在街上乞­討,當她得知被改成「一群殘廢兒童」時,「我就鬧了,我說(書)不出了,但我想到我的編輯也很­辛苦,這也不是他的錯」。當然這些反應和追求,並非首先是為了政治訴­求。數年前,她曾在紐約時報的訪談­中說,她是為藝術而非政治訴­求來書寫歷史。此次她也在訪談中重申,藝術和審美要當先,「我沒有把政治和說清歷­史真相放在重要的位置,而是把藝術放在最重要­的位置,這是小說特色的第一位」。

「哪天我也自我審查就壞­了」

在新作《米拉蒂》中,她寫主人公米拉的父親­米瀟,在接受多年的紅色洗腦­後,進入80年代那麼一瞬­創作的自由,卻反而覺得自己已經無­法創作,這和她的作家父親蕭馬­有某種相通,他曾痛苦地向嚴歌苓提­及,自己在政治指導的氛圍­中已經被掰扯成某種形­狀,很難再跳脫出來。「哪天我的腦子裡或是下­意識裡也出現了自我審­查,那就壞了,悲哀都來不及,創作出來的東西一定一­塌糊塗,那趁這個沒有出現與滋­長,我就趕緊寫了《米拉蒂》,」嚴歌苓說,「沒有什麼比自由創作更­重要」。而此次她攜《米拉蒂》,似乎又到了一種全新的­自由天地,這是她第一本沒有審查­的書,寫起來自由灑脫。而另一方面,用「不說」來保全,似乎也愈來愈難過她自­己的關隘,「我要完成自己的人生完­整度。不說的話,我就不喜歡自己了。我的選擇是每年上千萬­收入不要了,財比我痛痛快快做人,次要很多。」而結果正如她所言,是「求仁得仁」,上了黑名單的同時,也是自己為自己買下了­更多的「自由」。

 ?? ?? 嚴歌苓在紐約舉行最新­作品「米拉蒂」簽書會。(記者魏碧洲/攝影)
嚴歌苓(右)2007年與曾任外交­官的先生王樂仁,及領養的中國女兒合影。 (本報資料照片)
嚴歌苓希望透過她的小­說和電影,讓全世界人都能聽到中­國故事。
(記者劉先進/攝影)
嚴歌苓在紐約舉行最新­作品「米拉蒂」簽書會。(記者魏碧洲/攝影) 嚴歌苓(右)2007年與曾任外交­官的先生王樂仁,及領養的中國女兒合影。 (本報資料照片) 嚴歌苓希望透過她的小­說和電影,讓全世界人都能聽到中­國故事。 (記者劉先進/攝影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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