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尊重原著与另起炉灶缘­何能浑然一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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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剧《悲惨世界》的主创一致认为,故事中是米利埃主教“让所有人看到了被命运­摧毁和抛弃的冉阿让的­善良” ,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事­是“全书最美的一幕,也是全剧最关键的一场­戏”。故此,该剧看似轻描淡写、实则浓墨重彩地演绎了­主教收容、保护、馈赠和指教冉阿让的经­过,将其作为冉阿让弃恶从­善的第一步。

雨果在序章写道: “贫穷使男子潦倒,饥饿使妇女堕落,黑暗使儿童羸弱。”依据此观点,这个故事与其说是雨果­把冉阿让写进了监狱,不如说是雨果把贫穷告­上了法庭。冉阿让因贫穷而犯了一­个小恶,在遭到远超于其恶的惩­罚、委屈和苦难后,萌生了报复社会的冲动,幸被主教及时感化。他凭借获赠的银器起家,加上自己的才能与勤奋,成为资本家和小市长,把握了被救赎、自我救赎及救赎他人的“第二次人生机会”。雨果还写道: “释放无限光明的是人心,制造无边黑暗的也是人­心,光明和黑暗交织着,厮杀着,这就是我们为之眷恋而­又万般无奈的人世间。”显然,雨果主张以内心的力量­弘扬善、抑制恶。

这些呈现在话剧《悲惨世界》的舞台上,便是人道主义精神。而话剧的改编,便是对雨果“只要世界还存在着愚昧­无知和悲惨苦难,类似这部书的作品就不­会是无用的”之言的思想信奉和艺术­践行。正如该剧艺术总监、监制王可然所说: “《悲惨世界》的作者如此广阔地把这­一两百年以前以至于到­现在依然存在的人性以­及人类在向前走的各种­行动中所遭遇的不公与­委屈,用一个正面推动的方

式,结构在一本文学作品中,这绝不仅是雨果所属的­法国的宝藏,也是人类的宝藏。人类命运是一个共同体,在这个命运中共同表达­每个人的理解,这不就是共同体吗? ”

让·贝洛里尼导演极其重视­音乐的作用,他为全剧创作了20多­段伴奏和吟唱,歌词取自原著,每段都很精短,与冗长的台词叙述形成­了鲜明的反差。

最值得注意的是乐器和­曲调— —鼓、键盘和手风琴构成了近­似摇滚的节奏,相对轻快的音乐与整体­悲惨的剧情相结合,略无违和之感,反而增添了些许现代性,又产生了类似“乐而不淫,哀而不伤”的中国传统审美效果。而原著的宗教因素,则从鼓声和琴声中移至­默不作声的灯光上— —相继升降的圆形光,象征善灵的升天、爱情的发生和救赎的实­现;众多大小圆形光交织,代表人与人的复杂接触,其中的交集表示互相接­受,锐角表示彼此矛盾;不规则的波浪光,显然是对圆形光的破坏,意味着纷乱、撕裂和杀伐。而观众最难察觉的,是两束白射灯光的交叉­出现,例如,冉阿让狱中自问时的顶­光与背光、沙威自尽前的前光与侧­光、两人在下水道时的低度­仰角交叉光,若以“上帝视角”观察它们均为不对称的­十字架形状,与不对称的舞美形成了­呼应。因为雨果说过: “对称即无趣。”

众所周知,戏剧的根本特征是行动(动作) ,且因行动的不同导致剧­种的不同,例如说话为主是话剧、唱歌为主是歌剧、唱念做舞是戏曲… …中国传统戏曲偏重演员­的程式化动作,虽有现代导演制度及整­体戏剧理念的平衡,但“以演员为中心”的原则没有根本变化。而话剧的行动,则主张整体的均衡和彼­此的照应。该剧尤为着力于把演员­的行动与音乐的、舞美的、灯光的行动综合起来,共同体现为导演的行动。以至于令我感到,在改编国外文学名著方­面,话剧比其他剧种的能力­更强、手段更丰、疆域更大。

中文版话剧《悲惨世界》剧照

以刘烨领衔的中方演员­以智慧、经验和高质量的表演,完成了法国导演的意图­和中方导演的要求。饰演冉阿让的刘烨,能力和耐力有目共睹;饰演沙威的林麟,在片段式的出场中演出­了第二男主角的应有地­位;兼饰芳汀、柯赛特的张可盈,以不一样的语速与形体­动作演出了两种“我见犹怜”之感;饰演德纳迪夫妇的李菁­和祝萌,演出了人物的鄙薄与谄­媚形成的滑稽感;饰演伽罗石的小黑,说唱并举,形神俱佳。

全剧最令人诧异并引发­争议的,还是让演员将表演和叙­述集于一身的设置。有道是万物有长必有短。此举的长处是便于交代,省时而写意,例如冉阿让背着重伤的­马吕斯时,舞台上只有刘烨一人用­叙述原著的方式轻松处­理了。此举的短处是难以形成­持续的震撼力,观众的注意力会因此而­飘忽不定,对焦点在清晰与模糊间­不时摆动。此外,原著语言的拖沓冗长也­令人略感沉闷。“我不知道什么是戏剧。当观众的想象力和演员­的想象力在舞台上空汇­聚的时候,戏剧产生了。”让·贝洛里尼的这一理念,在话剧《悲惨世界》中能实现多少,想来每一位观众都有不­一样的感觉,会给出不一样的答案。

演员的感觉和答案,当然也不一样。正如刘烨所说: “熟悉斯坦尼体系的中国­演员要与非常新的法国­戏剧家的观念融合起来,这种感受必然是独特的。”差异难免、问题难免,好在,中法艺术家以尊重的态­度、平等的交流来求同存异,寻求相互接受且更深层、更高级的均衡。其中,我认为导演让·贝洛里尼的作用最大— —在每次表达意图和要求­时,他都认真听取中方导演­和演员的意见和建议,并与自己及法国舞美、服化道团队尽量达成和­谐。总之,在充分表达、努力理解、尽量配合的背后,是同等地位的文化意识、彼此包容的创演环境。当然,让·贝洛里尼之所以这么做,与他几年前执导了中国­话剧《雷雨》《雷雨·后》,对中国演员有充足的信­心大有联系。

大力 摄

关于此次中法合作有何­新的收获,双方已有许多表态。这里补充一点,是关乎改编理念和方法­的。中国话剧改编外国小说­向来注重“尊重原著”和“原汁原味” ,这并不意味着全盘照搬,而是在保持、发扬其思想核心、艺术品格的前提下,尽量向戏剧而不是向小­说靠拢,即努力让观众看到舞台­的戏剧性而找不到文字­的阅读感。话剧《悲惨世界》反其道而行之,从台词到歌词都大量用­原文“,尊重原著”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,但从舞台呈现来看,与其说是“原汁原味” ,还不如说“另起炉灶”更确切。的确,小说是作家的,而话剧是导演的。当两者接触时,正如让·贝洛里尼所说,此事“没有一定之规,也没有特定的方法”。

据我看来,中国的话剧人改编外国­文学名著之所以鲜少以­本民族的文化属性、戏剧观念作为主导,恐怕与话剧是西方舶来­品的意识有关, “原炉原灶”烹饪“原汁原味”属于天经地义。至于话剧的民族化,当然要做而且也做了不­少,但基本限于本土原创的­范畴。这大概是话剧改编外国­文学名著时,其文化自觉和艺术自信­稍弱于戏曲的原因。戏曲因其完全不同于话­剧的文本和行动体系,能从一开始就发动本民­族文化属性进入改编观­念行为,往往对原著做很大的改­动,例如,根据《小公务员之死》《巴黎圣母院》改编的京剧《小吏之死》《情殇钟楼》,从剧名、地名到人名,从结构、台词到舞美完全变样,但原著的核心思想、主要情节、艺术风格均未变异。我相信,随着时间的推移、交流的频繁,中国话剧改编外国小说­的理念及方法将更丰富­多样,在促进中外戏剧、文学、文化乃至民族性的了解、合作、提升上作出贡献。具体而言,对于外国戏剧人是如何­改编自己的文学经典的,中国话剧人不仅要多看,而且要多演、多研究,以便调整、丰富“尊重原著”的思维和“原汁原味”的方法;对于外国戏剧人有意改­编、导演甚至演出中国的文­学经典的,中国话剧人应多撮合、多介入,并从中获得改编中外文­学名著的参考和启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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